走出宿命,再思聯邦中國 李芝蘭 香港城市大學公共及社會行政學系 |
台海的問題通常被總結為「統獨之爭」,是統一與分裂之爭,但過去半世紀的事實是既非統一亦非完全的分裂,台彎並沒有宣佈獨立,出現的是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承認彼此的合法性。這種互逐正統的現象在歷史上經常出現。以往的規律是 : 透過槍子解決,在一輪短暫爭持後,強者一統天下,敗者煙消雲散。
在這輪競逐中原的現代版本中,槍桿子的陰影從來沒有消失過,台海出現分治,最初便是由於共產黨考慮其軍力或不足同時照顧大陸局勢和台海,再加上美國因素,因而沒有乘勝追擊。五十年後,大陸國勢日隆,軍備今非昔此,如要武力解放台彎,沒有人會懷疑大陸是有這個能力,雖然國家及人民都要因而付出巨大的代價。美國因素仍在,但其內容及強度與五十年前已不可類比。你能想像美國人民支持政府派出大量軍隊,犠牲自己子民的生命去趟中國人民之間的紛爭的渾水嗎?美國在兩岸一旦開戰時肯定會作出有限度的參與,否則難以脫國內輿論的口誅筆伐,亦難以洗脫第二次「丟掉自由中國」的歷史罪名。但第一次丟掉自由中國時,美國人固然沒有前仆後繼打一次保衛 戰,如今當然不會例外,尤其是大陸已在迅速奔向市場經濟自由化的今天,更是沒有必要。
戰爭永遠是最後一步,此步如果用上,大陸顯然是穩操勝券的。儘管兩岸同胞的鮮血是必然的代價,儘管美國的必然介入,會加重這個鮮血和世界資源的代價。正正因為這個認識,我不認為在討論思考如何消弭統獨紛爭的問題時,繼續糾纏於是和是戰的思路有什甚積極意義。因為如果我們的目標是快速地完結這場歷史紛爭,擺在眼前的方案簡單而清楚 : 開戰。一如清初滿清皇帝對明未宗室的軍事清除,和對割據台彎鄭成功後代的「剿滅」。三數百年後,此間的學堂中國歷史課本只加上一段 : 二十世紀中葉起中國經歷了數十年的台海兩岸短暫分裂,二十一世紀伊始台彎力量被擊敗,中國又再次恢復一統。
用武力遏制紛爭,延續中華大地數千年來「合久必分,分久必合」的歷史宿命,亦體現了人類的動物本能。道理說不清時,便用拳頭。
擺在前面的戰,是思考如何不用拳頭來消弭紛爭,以走出宿命。答案不如是北京所說的,你自動投降便是了,這是迫降,用戰爭的威脅以求達到不戰而勝,但癓結仍是戰爭,用的仍是拳頭,分別只是虛幌而非實打,打的人和被打的都減少損耗而已。需要尋找的,是一個使雙方都能達致雙嬴的方案。唯有捨棄拳頭給予的方便,方 才可能超越拳頭加諸我們的限制。
在這骨節眼上,聯邦中國的構想便給予我們很大的想像空間,思考如何達致一個台海兩岸政府及人民的雙嬴局面。民國建立初期北洋政府與各地軍閥政府並存的年代,中國走向聯邦制便曾活躍於政治思想界,甚至有過一定程度的嘗試和實踐。當然,在帝制初 倒,民主政制只在萌芽的階段,聯邦制的運作欠缺民主政制的土壤和支持,當孫文連民主憲政也不能忍受要「師俄」,以致決定用列寧式的新國民黨及革命軍武力統一中原,對全國人民實行訓政時,聯邦中國的實驗和理念便連同民主憲政一併被束之高閣了。
惠爾 (Wheare) 在其經典著作《聯邦政府》中說,出現聯邦政府這特殊政制的先決條件,是共同組成聯邦的成員政府 (及其人民) 一方面有強烈的欲望組合成一個國家,但同時存在強烈的欲望保持相互分離,維持一個相互獨立分開的存在。這與台彎人民「不統不獨」的心態何其脗合。
聯邦中國並非一個簡單易行的方案。正如惠爾指出,實行聯邦制另一個先決條件是有關制度 (政治社會制度,特別是前者) 的配套能力。聯邦政制的精神是自由主義的,要求一個民主的政制和文化作為其運作的場境。這方面台彎可說是大致達到了,但大陸在這方面的距離巨大,制度的欠缺能否被強大統一慾望來補足,而不會逐漸滑回單一制的局面,還需要更多的討論和思考。
值得留意的是,北京對台叫陣一方面嚴守一個中國的原則的底線,郤亦強調在這底線之外,什麼都可以談,這是否表示北京不會斷然拒絕聯邦制的討論呢?按照北京領導層的固有思路,他們過去已在思考聯邦中國的可能性不高,但人是活的,路是走出來的,只要我們真的想達致統一,但又不想輕言戰爭,使用武力來壓制實質分歧 (注意只能是壓制而非解決) ,過去未有想的,過去被認為是不可行的,此刻也許便應該去想去推敲,如何使不可行成為可行。
當前關鍵是用什麼政制來達致什麼內容的統一。聯邦中國,不光可能是消弭兩岸政權互逐正統的歷史紛爭的出路,更可能是中華兒女超越槍桿子出政權的動物性,走出合久必分的歷史宿命的出路。讓我們繼續思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