請不要把「一國兩制」變成空話
李芝蘭
香港城市大學公共及社會行政學系
十多年前筆者寫了一篇題為《港人的中國化心路歷程》的文章。當時《中英聯合聲明》簽署不久，《基本法》草擬剛開始展開諮詢，政治新聞佔據了各大報章的主要版面，香港前途及個人去留的選擇成為社會大眾茶餘飯後的普遍話題。就是自己不會或不能移民的，也免不了會談談朋友的決定或社會上的移民風氣。港人對中國的心態，經歷着一個從「漠不關心」到「抗拒」乃至邁向抗拒與無奈接受交織並存的複雜情緒。「心路歷程」文章剖析了這種心路變化的歷程，當時的「瓶頸」是港人如何衝開抗拒中國的心魔，認識自己是「香港的中國人」的身份，從而思考香港及中國格局的位置和角色。
那時的香港，普通話的普及率比法語高不了多少，走在街上的人聽懂能說一些普通話的會被歧視為「國內同胞」，政府高官會說會聽的也不會在眾場合使用。香港屬於「國外」。
經歷十多年的過渡期，回歸二年後的今天，香港不再是「國外」。中國蓬勃的經濟發展孕育了一大批能操流利 (雖不純正) 普通話及熟悉「國情」的中港商機人才，特首突出香港的中國特質，強調香港是一個中國的國際大城市的身份。一眾高官的普通話也練就得朗朗上口，從高層到中層，大批公務員安排進修中國課程，從本地大學到北京清華，以求認識國情，擴濶視野。
這些都是正常不過的發展。既然香港不再是英國的殖民地，又不會獨立成國，回歸歷史，回歸祖國，中國化乃必然。就像一百四十年前的「洋化」一樣。
但歷史不會簡單的重複。「中國化」的核心內容，在於香港人的政治定位，即從往昔孤立於中國大地又外於英國本土的割裂存在，轉化為處於中國之內為其一個主要組成部分的存在，方可進一步思考如何具體促進香港本身及中國整體的發展。
後者是今後的焦點，政治定位大局已定，問題是香港如何做好自己，如何最佳地進入大陸。要做好這點，關鍵是認識到「中國化」並不要求香港模仿大陸，政治定位的中國並不等於政治思維、制度及行為方式的中國化。
兩年前回歸前夕我寫了一篇題為《香港如何發揮優勢》的文章，香港的固有優勢是她的國際性制度及文化，是她與中國大陸有別的地方，香港發揮優勢在於其不斷改善其在國際的參與，改善其現存的制度以及幫助中國也逐步走向開放和制度轉化。中國走向開放是中國百多年來歷代政治領導的集體智慧，不是香港人片面加諸中國大陸，香港的「一國兩制」其實亦是得益於這 個集體智慧。香港今後的歷史責任和挑戰，是在於我們能否運用香港作為先來者的優勢，幫助中國大步地邁向開放。
這使我們一方面要認識中國(大陸)，同時更要別於中國(大陸)，最少在未來一段較長的日子裏如此。這個「求別」並不是目的，並不是過往「抗拒」中國的變相延續，而應是自覺的選取，選取的標準是對如何促進社會發展，公正政府的考慮，以及參考國際領域內前人的經驗。換句話說，我們要中國化，但並不唯中國是從。我們要有別於中國，但絕不是「唯中便反」。回歸兩年來的實踐是令人擔憂的。中國化，但傾向「唯上是從」。「上面」也說你自己決定，但處處充斥着「揣摩上意」的風氣。終審法院居留權判決以政府主動尋求人大釋法告終，置《基本法》最重要的立法精神 : 特區高度自治於不顧。完全忘了中央的原意便是香港用自己的制度繼續管治。中央政府在解決了主權這重大政治原則後，以後的難題便是如何發展好中國及香港。在這一點上靠的不是現存的中國制度而是改革 -- 改得更開放。
香港的使命是當中國改革的示範及中國通往世界的橋頭堡，當香港只忙於輸入中國制度而忘卻自身完善和輸出，「一國兩制」頓成空話，香港的優勢逐步喪失，港人固然受害，也負了祖國十二億人民的期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