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格與法治
李芝蘭
香港城市大學公共及社會行政學系
中國人討論政事，每每十分重視在位者的人格和修養，知人善任，選賢與能，評選過了，便一概「你辦事，我放心」。「用人不疑、疑人不用」被奉為座銘。因此近日各方就本港終審庭的設立具體安排爭辯得擾 擾嚷嚷時，有預委會成員認為不必擔心日後續聘終審法院法官是否會獨立公正，因為既為終審庭的法官，人格必定高尚，如果猜度他們為了爭取延期留任而討好上級，只是貶低了他們的人格。因此根本沒有必要在決定延續聘 任法官的制度上層層設防，以確保續聘決定的公正和獨立。因為涉及的人必定人格高尚，又何來亂子之可能 ?
讓我們開宗明義地表明，從來不曾輕視人的重要性。同一個機構，一般的制度，類似的工作崗位，可總有些人表現優秀些，比較「合乎常理」。很明顯，這是個人的素質在發生作用。當這種素質涉及大是大非的分歧，我們可以籠統地稱之為「人格」。人格十分重要，亦是古今中外皆通的事實。在講究制度化，權力制衡的現代西方社會，其人民在挑選政府領導人時，卻諸多挑剔 ，苛刻得可以。一切工作紀錄以至個人私德都被放在顯微鏡下剖析。你要講公職人員的隱私權嗎 ? 對不起，誰叫你要當公職呢 ? 人們都很清楚，無論制度設計得再好，監察制衡得再嚴密，在位者仍會亦必須擁有一定的酌情權，如何行使這些權力，端賴一念之間的判斷。對在位者人格修養要求嚴格，諸多挑剔，因此也是人們在制度制衡以外的一種重要監察政府的手段。
中國人對領導人人格的期望甚高是眾所週知，但這種重視歷來郤犯了兩個極大的毛病 : (一)、唯人格論，從而排斥在制度中設立監察和制衡。(二)、虎頭蛇尾式着重人格，只重視初期培養，避諱對在位者的「挑剔」監察。
一、唯人格論。此亦即有好人賢人即能成好事的傳統觀念。在這觀念下，人民的期望是求得賢君聖王和忠臣便於願足矣，政體權力本身制度的建立，被推至最邊緣最次要的地位。人們甚至會視規限權力制衡權力是負 面的做法，是阻礙着「有為明君」大刀闊斧行事的多餘框框。在唯人格論下，一切求明政府的努力均集中於當政者的個人操守能力上，法制充其量是輔助當政者的次要 手段。
二、割裂式人格論。中國人傳統對「人格」的着重的第二個毛病，是虎頭蛇尾。對人格的重視只集中在培育領導層「候選人」的階段，當候選人正式上任後，中國人對在位者的隱私權便十分尊重，比對一般人民更尊重十倍百倍。在位者自己也不忘屢次提醒人民，「要信任我們」。既然已經披荊斬棘地坐上崗位，即表示我們已經「培育畢業」，你們應該充分信任我們，沒理由懷疑我們 的人格和能力。事實上，由於唯人格論帶來的輕視權力制衡的影響，人們亦不具有監察在位者的條件。基於實際的困難，人民因此亦只能寄望領導人不會辜負他們，他們除了希冀以往的培育努力不會白費外，實在也不能再做點甚麼。
唯人格論與割裂式人格論，這二者看似矛盾，實則互為因果。
以為早年的教育薰陶便足夠保證治世清平，是中國人數千年以來犯的一個極大謬誤。忽視從制度上規限權力的傳統，已令中國人吃盡苦頭，認為在高位者必然品格高尚，因此毋須諸多設防，甚至要為他們大放綠燈，予以「施政方便」，更是危險的一廂情願的想法。現今終審庭的具體爭議或者最終只是茶杯裏的風波，這要留待法律界人士去評定。但其中表現出來的傳統傾向，要求市民無條件地信任法官及行政長官的人格，是極端危險的。在這裏，讓我們再一次澄清，從來沒有人認為未來終審庭的法官和行政長官的人格不重要，亦沒有人事先假設他們的人格一定會有問題。問題在於人民不應該被要求無條件地信任任何公職人員，那伯他們過往的紀錄是如何輝煌。正如中國政府領導人一再呼籲港人，不要簡單地認 為中國政府過往曾發動過文革，以後亦大有可能發動類似的政治運動。歷史不會是簡單重複，無論是好是壞。
中國人到全世界去求學均往往名列前茅。中國人的個人素質是不容置疑的。我們缺的是法制的傳統，去確保政局在穩定的環境下逐步改進。